读书的人

　　前不久，在魁星阁旁边的一个书摊上偶然得到了一本书，书的名字叫《看见》，作者是柴静，中央电视台的记者。

　　当我拿着用八块钱换来的这本书不知道如何去翻开的时候我在想，这八块钱是不是对作者的一种玷污，后来我明白，我们读书的目的是书里面的文字以及文字背后作者的灵魂，和金钱无关。所以我在想，为什么读书的人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中，都有一种相对从容而不是喧嚣的一种心态，这是读书交给他们的，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是由书本构成的。

　　所以还蛮想和大家分享几本给我影响比较大的书，除了刚才所说的《看见》，我想说的第二本书，它有关于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遇到的东西，比如说苦难：一个人在苦难面前如何从书页中寻找共鸣。这本书的名字叫《顾准文集》，简单地说这并不是一本书，因为里面包含了顾准的一些日记、书信以及论文。

　　对于这个出生在见过之前，从十几岁就开始当上会计的上海财政局的局长，顾准在年介壮年的时候被摘掉了自己的职位，是因为他不听话，他总是不甘心做一株盆栽植物，所以他丢掉了自己的工作，但是他却对自己有一种很深的反思，他一个晚上接一个晚上得睡不着觉，他听着窗外的车马声逐渐稀少下来又等到第二天凌晨又喧嚣起来，最后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，就是从前的自己腹中空空，只有报张杂志之学，却喜欢对周围的人和事空发议论，他说现在想起来难免可笑，所以他在六十年代那样一个时代背景下定下心来，将脚扎进土里面去做一件事，就是有志于学。他以那个年代能够掌握的英文去读凯恩斯的经济学的著作，他拼命去学习数学，在严寒当中感染了肺炎，也就是在一个狂风几乎可以把人席卷而去的年代里，他就靠着紧紧抠着地上的两颗小石子来保证自己不被吹走，一颗石子是知识，一颗石子是逻辑。当年，红卫兵贴出大字报让他交代自己在文革中做了什么的时候，他在上面就写了两个字，就是“读史”，一个人能够以置身于其中的现实，能够以一种阅读历史的心态来表现的时候，他就不可能发牢骚，当他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是必然发生的时候，他就能够认识现实。然而他让我感触最深的一点是，顾准当年被下放到了河南的信阳，他当时在田里面劳动的时候，双膝跪地，血肉模糊，这是他的处境，他曾经说过一句话，“我心中有愤怒吗，有的，但是我却从愤怒出发，向远处走去了”。这就是读史。然而我原本以为，他会像斯宾诺莎那样的历史学家的态度一样，“不赞美，不责难，只求了解认识”，然而在1961年，当他挑着担子终于可以返程的时候，他说他一步三回头去看农村，看凋敝的农村，他说他心里面像刀割一样的难受。一个人，试图冷静地面对，却又对自己土地上的人民有一种难以释怀的关切，所以顾准给我的影响，就是他交给我一种如何安身立世的态度。

　　我想说的第三本书是托尔斯泰的《安娜?卡列尼娜》，这本书讲述了一个凡俗的情爱故事，一个上层社会的女人，因为做了别人的情人，最后成为一段丑闻而卧轨自杀，托尔斯泰把它变成了百万字的小说，他从故事的结局出发去倒推每个人心灵深处的轨迹，在这个通往人心灵的过程中，托尔斯泰也逐渐了改变了自己的道德偏见，因为刚一开始的时候，他并不喜欢安娜?卡列尼娜，他觉得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必然之势，所以托尔斯泰给她的题词也就引用了《圣经》中的一句话，叫做“伸冤在我，我必报应”。但是后来他却逐渐改变了这样的想法，他开始对安娜，安娜的丈夫，安娜的情人给予同样的笔墨。所以这件事的结局就是，在这本书中的所有的人都几乎得到了同样的呈现。所以这本书给我的影响就是，我原本以为，审判的客观，是不对任何一方投入感受，但是托尔斯泰告诉我，一个作家的知识是对人心灵的知识，一个法官也是这样，我们只有对生活在此侧的人和生活在彼侧的人都投入感受，都公正地呈现出他们本来的面目，我们才能够有理由去寻找法律精神所追求的公平和正义，我们才能够知道自己嵌在一个什么样的结构当中，什么必然发生，什么不可避免，什么不可能产生。

　　那么也许有人会问，我们读书，我们认识世界，这一切有没有什么看得见的现实意义。而我也会问自己，除了展现我能够想到的，我的终点是什么，后来我知道，我没有终点。人就是目的，人不是工具，人不能服务于任何一个目的，尤其是那些自称崇高和伟大的目的。

　　这就是读书所带给我的改变。

　　我出生在1988年，我依然记得从小陪着我一起长大的那一幢老房子，我的爷爷奶奶没有机会接受教育，我的父母分别在高中和初中的时候辍学，我是第一代能够接受现代教育，能够有机会去读很多书的人。我曾经试图将自己从一个共同体当中剥落，去寻找建树，去寻求独立，但是当我在年介成年的时候突然发现，人是需要归属的，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上需要归属，那么归属从何而来，不再是过去宗族和血亲的单位，也不是将自己囚禁起来像水泥一样动弹不得的地方，归属存在于我们自己对自己的承认和救赎，存在于我们相互之间的创造和愈合，存在于我们能够不计利害地为脚下的土地付出，存在于我们能够明知世界并不完美但仍不言乏力不言放弃，就像柴静，就像顾准，就像托尔斯泰。当我们志趣相投，目光相对，我们便创造出了这样的世界。这也是一个法官应该具有的社会责任，所以，在未来的很多年中，在法律能够支持的前提下，我会为了这个，付出我全部的心力。